鸣金收兵

这里只有苏厉和魔司令

算无遗策也需将身谋

单人向·其二·苏厉篇




他曾站在屡次蜕变而生的命数顶端,迎着朝雾,嘲笑神明。


早年间,大明朝廷还未堕落腐朽到摇摇欲坠的地步,那时候他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朝廷官员。三品命官尚称不上,九品芝麻官又太低。他就属于那绝大多数处于不大不小官位的人之一,明面安于现状,私下暗潮涌动。就如这明朝的命运,和它那不光彩的结局一般。


后来的明朝礼乐崩坏,朝纲纷乱,他也随之离开了那里。此后他为自己起了别名,以示与过往分得干净,尽管人们都说,那名听上去不像是个正经名姓,倒像是带着调侃意味的诨号。他却毫不在意,认为这名起得响亮又贴切。


他自小就清高自傲,良好的家庭背景与独子的身份又助长了他的这股心气。溺爱孩子的父母与顺风顺水的前半生让他自觉确实是与众不同。于是他为自己取了孔明的称谓,但似是怕引起误会般地,又加上了那属实有些古怪的前缀。


许多年后,当他坐在边疆的高地上眺望远方时,想起自己年少时所起的名,才感到其中究竟有多么大的讽刺。他不是青史留名的汉丞相那般一心想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的复辟党,更没有诸葛孔明那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他不会忠于任何人。在丑孔明的心中,他迟早是要一统天下的,是其他人争先恐后向他尽忠,而不是反之。他渐渐觉得自己比之孔明更似文和,似是大魏那屡屡易主又声威赫赫的贾太尉。他认为自己人格中更多贴近他的成分,可名姓已然成了定局,也只好如此继续。


当年的他在思虑该去往何方时有所犹疑,甚至在宅中坐了大半月闭门不出,毕竟现今能去的所在不多,朝廷覆灭后树倒猢狲散,各地暴动纷争四起,以他的智谋,倒也不是不能随便找个势力充作军师,但却皆不是长久立足之处。且他厌憎史艳文那帮人的伪善,在与其对立数年后终于选择离开中原,在其他明面势力中一番挑选抉择,最终将视线放在苗疆之上。


苗王是个疑心病极重的人,他想,若是以中原旧臣的身份去投,苗王必定生疑,尽管朝廷已经败落,但人类这一物种具有天生的排他性,而自己是个中原人的身份又是不容否认的事实。若是选择投靠苗王,他必然不会看重任用自己。于是他将视线转移,在其下的其他宗系中寻觅。孤鸣家的宗谱如一棵生长地枝叶繁茂的树,但在一番筛选评测下来后,可供选择的人名就屈指可数了。


他与心下所定的依附者第一次的见面相当具有戏剧性,那时距他被十代香妃所伤后不久,甚至连面上纱布都还未拆干净,那也正是他身心俱损的时候。因此他来到苗疆,寻了处山岭间的木屋将就住下,终日无所事事地在附近人烟稀少的景色间散步,或是整日整日地坐在一处月牙状的湖旁沉思。计划待到伤好了,就去拜访那位北竞王。


竞日孤鸣自小便是聪明人,他懂得快速接纳陌生的新事物。在八岁母亲新丧,自己孤身一人被送至宫廷内时他就展现出了这项才华,并在往后的数十年始终如此。所以他只是在露出了一丝小小的惊讶神情后,便自然地接纳了出现在原本只属于自己的那块小小湖畔旁的陌生者,并在此后将他收入麾下。这正迎合了丑孔明的心理,他不认为苗王会任用自己,但对于势单力孤又野心勃勃的竞王,他认为对方不会拒绝找上门来的助力,只是这次会晤距他原本所计划的时间而言提前了不少。


竞日孤鸣派他前往东瀛,这是对他智谋的试练,他明白,竞日孤鸣需要自己为他做点什么来证明自我价值。于是丑孔明带着仿制的赝品成功投靠了西剑流,并顺利混上了队长之职。西剑流入侵中原时,他心中尚存的家国情怀使他有些不安。但这片土地于他而言已经死了,他的未来不在这里,在那些击败了中原的地方,在更广阔的地方。他深信这点,并始终坚守自道。


讽刺又似合乎情理的是,最终促使他离开的是赤羽信之介的折辱与炎魔幻十郎大庭广众之下的轻视。他虽擅于忍辱负重,骨子里却是自视甚高,在离开西剑流后他给自己放了小半个月的假,南下去了趟苏杭。站在运河旁他想清了许多此前未理清晰的思路,四月和煦的暖风拂过面庞,日光携着树影落在身上,他从未如此愉快地感到此后前途一片光明。


回到竞王府的那日竞日孤鸣正在前厅与宾客畅谈,丑孔明自后院进了门。他在廊道中站了片刻,前厅的人聊得太投入,没有听到他踏在地板上的脚步声。


晚间竞王爷回到房中时,丑孔明已等待了许久,竞日孤鸣瞥了他一眼,开口便说故人重逢本是好事,只是相逢何必曾相识,就是不用在乎相识不相识。小王有新计划想委派给你,但这需要你以另外的身份执行。


他再次出现在人前时便换了模样,长眉细目白面紫衣,一双金色的丹凤眼衬着浅色的刘海,没了帽子遮掩的发丝被高冠束起,黑纱飘带长长地垂在身后。


他说,小人为自己又取了新的名字。苏厉。竞日孤鸣意味深长地说这名字似乎毫无寓意。他道,对于一个想隐藏旧事的人而言,没有任何寓意的名字才是最好的。


此后他以全新的身躯在大地上行走,仿若彻底的脱胎换骨,只是秉性依旧,如同属于丑孔明的灵魂放弃了原本的身体转而进入了一具全新的躯壳。


关于魔司令,他实在不知道究竟算是自己先找到的他还是他先找到的自己。那是在一座弃置古城的废墟间,他被忽然冒出的魔族吓了一跳,惊吓过后他便反应过来,若是要如竞日孤鸣所计划那般地行动,眼前的魔族就是关键。于是他百般讨好示弱,甚至在往后时日不惜“假作不经意地”抖出自己的真身以换取对方信赖。


在这点上他深谙此道,并极少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魔司令对苏厉的态度随着时间的推移明显有所转变,还许诺日后若是他有能力便为他安排个魔世的差事。在苏厉的帮助下他们二人的行踪更为隐秘,行事更为低调,几乎无人对此有什么印象。


魔司令死的时候,若说愧疚或悲伤,苏厉是真的一点没有。魔族蔑视人类,即使他对魔司令而言也算得上是特殊的那个,但本性与根深蒂固的思想却始终难以改变。他早就对魔司令时而不经意间表现出的对人类的轻视感到了厌倦,因此在他本可以让他带着被独眼龙重创的伤口离开时选择杀了他。他本可以不那么做,但看到昔日高高在上的人,在逐渐濒临死亡时而产生的近乎报仇的病态快感在他心中熊熊燃烧。他安慰自己,放虎归山留后患,一个魔司令虽说不足以构成威胁,但他背后的力量却令人不敢小觑。


他再一次地回到了竞日孤鸣身边,这次竞日孤鸣没再安排他进行其他的卧底任务,而是充分发挥其游说的天赋。对锻神锋,对铁骕求衣,对战兵卫……竞日孤鸣所下达的任务他都顺利完成,甚至从铁骕求衣那获得了“够格说客”的评价。


随着竞日孤鸣一步步的动作,苏厉开始感到不安。竞日孤鸣的冷酷与干脆利落让他心惊,他清楚自己与他是同类,能同样冷酷无情地牺牲他人以换取自我利益,达到目标。但自身如何是一回事,他人如何又是另一回事。苏厉很聪明,他不会让自己犯上同他人般也被毫不犹豫像弃子一样牺牲掉的命运。因此,他开始逐步盘算着离开他,至于下一个安身立命的势力,他还未考虑好。


久攻不下的龙虎山与苍越孤鸣逐渐的成长令竞日孤鸣改变了原有的方针,或许是竞日孤鸣看出了他的敷衍怠惰,近期便开始派遣女暴君与他同行,这使苏厉没来由地想到此前炎魔幻十郎派雨音霜与自己同行的时候。


女暴君的轻佻行为从不对他施展,这对她这样的女人来说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苏厉也从中看出了问题所在。这狠厉女人看着紫衣中原人时,眼神里从来都是幽深一片,带着武将惯有的戒备。即使竞日孤鸣已宣称这人是她的同僚,她那美丽双眼中的警觉仍是没能少去分毫,那双紫色的眼眸画着彩妆,本应是风情万种,极尽魅惑与妖娆。但他却觉得,她看向自己时的目光冷若数九寒天的加雪风。


苗疆人的武学与他们的姓氏一样同宗同源但各有千秋,撼天阙的攻击很快,苏厉想这或许是一种仁慈,是上天对他表现出的罕见的慈悲。而此番战役后,纵使他曾经有多么地算无遗策,也再无法为自我谋划一场体面的结局。


此前他认为自己不适合以孔明自比,这是真的。但在苏厉可叹的结局中,这类比却再合适不过。


为主君而死?多光彩的忠臣结局啊。


他只觉可笑,又深深唾弃未能尽早醒悟抽身的自己。


终是未能明哲保身啊…待到再次复生时,定不再犯…





评论

热度(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