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金收兵

这里只有苏厉和魔司令

敬此世河山

单人向·其一·魔司令篇




神的伟业辽阔无垠,奥妙而不可理解,其深邃远胜人心之叵测。这是世人常言道的命数,但魔族天生不信奉此类说法,魔司令也一样。


他原本不信的。在早些年,他还做着魔世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副手之时,那时真正意义上的修罗国度还未曾稳定根基,大家各谋其政,形如人世间诸侯割据狼烟四起的古老岁月。


后来出现了各方经过战事筛选而出的统治者,他选择跟随了帝鬼,后者在不断吸收强者为己所用的过程中也按正规国家的阶级分封了称号与等级。


魔司令隶属的妖神将是位性格古怪并不算合群的魔,他始终不是很清楚这位将军的具体情况。但魔族也对此并不爱深究,他便只是按令而行。妖神将领军很有一套,但魔司令发现他是个比起讲道理更崇尚严酷惩戒机制以达到镇压效果的将领。比起出错,他更不能容忍的是忤逆。魔司令相当会看脸色,但他同时也十分清楚这位妖神将的脾气秉性,他从不主动招惹他,也从不会因所谓的“忠义下属精神”而对他的行动做出建议和评判。


这与煞魔子截然相反,但后者与邪神将本身就有一层师兄弟的情谊在其中,念及此对比之下魔司令也并不觉得自己如此地不关心上级是什么罪不容诛之事。毕竟对方不需要,而自己也没必要,不是吗?他可不是一心一意向着妖神将的好师弟,他与他只是上下级,只有立场相同,除此之外,毫无牵扯。


故而他顺从地按照妖神将所言去做,不会说他错,也不会说他对,只是在心中想想这些问题。沉默是他们二者间最常见的状态,表示领命的单音节回复是魔司令对妖神将最常说的话。


魔族崇尚强者,他从不否认妖神将的战斗实力是强悍的,帝尊的领导才干是优秀到令他臣服的,策君机敏的头脑让他所钦佩不以,也会在心底称颂梁皇无忌的术法卓绝。但魔司令并不认为他们中的任何个人值得自己去追随,他非常清楚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自己所效忠的所珍视的想维护的从来只有这些人组合在一起而成的修罗国度。


所以当妖神将流落人世下落不明,邪神将叛离魔世进入灵界的消息传回魔世时,魔司令产生的第一个想法是帝尊的左膀右臂都该换了。但帝鬼似乎尚念旧情,令他前往人世去寻。


魔司令没有表示抗议,他领命而去,在中原的这些年见到了许多帝国崛起又陨落,他乐于观察这些,但更倾向于早日寻回妖神将,然后回到修罗国度。他希望对方尚且记得一切,尽管可能性渺茫。他也曾仰头望天,自问自答一些问题。


而无论是天边赤红的毕宿五还是闪耀高天的仙后座,亦或是其间那如钩的弯月,都从来不曾给过他回答。在很早很早以前,魔司令就觉得不论是谁也没有为他人选择的权利,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追随者。他认为生命的过程中最重要的是学会独立思考,学会独立行事,学会倾听自己的内心,学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不依靠,不逃避,坚持本心。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魔司令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那种出类拔萃的,当然,也绝不是那种懦弱无能的。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认为自己实际上较之修罗国度的许多平凡的魔而言更有才气,有胆识,有能力,而他的生活应该也会比他们过得更好。


他走过两旁生着风吹麦浪翻滚的田埂时,趟过水流清澈的沟渠时,穿过熙熙攘攘的集市时,从无数人身旁擦身而过时,行走于天地间时,他想,人生有很长很长,在这条道上有无数个叉路口,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每一次的选择都一定是正确的。他想,生命不是比赛,一次胜败决定不了输赢,万一选错了也没关系,能吸取教训,学会反思就好,要向前看。


即便此行他寻不回妖神将,而邪神将也主意打定抛下过往不再回到修罗国度,那他就自己想办法回去,然后向帝尊禀告。魔司令想,帝尊会想通的,等他想通了,就好了。


在这一点上,他曾试图自圆其说地举例为自己做过分析,在见过太多人世间凄凄惨惨的爱情悲剧后,魔司令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男人女人就非对方不可,分明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同样,他也想不通为什么帝鬼非要网中人和梁皇无忌不可,明明可以再找到下一个替代者,魔族英才辈出,不是非他们二人不可。


不过,若是能想明白,那他就能当帝尊了。魔司令相信帝鬼一定是有自己的考虑,这也是他当年离开时毫无怨言的原因。


再后来,他在某座城遇见了那个人,此后黑衣的魔族身后便多了个紫色衣摆的男人。魔司令对他没有太多信任可言,却还是选择在某些时候袒护他,但他不会为苏厉刻意去做什么。比如二人曾谈论过日后安排问题,魔司令直言不讳地表示,苏厉若是要在魔族呆下去,就一定要有拿得出手的本事,自己或许能护他一时,却不可能护他一世。“光有嘴上功夫是不够的”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苏厉则摆出苦恼的表情,说小人尽力而为。


找到妖神将的时候他潜伏在一个山洞内,魔司令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主要是讶异往昔修罗国度声名在外的妖神将怎会沦落至此,不过他又想,现在的他只能是网中人,而不可是妖神将,这样一想,似乎就平衡了些。


于是他支开苏厉只身前往泣血邪魔洞,首次会面并不顺利,这在他意料之中,他还与网中人过了几招,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夜半时分他回到住处时,苏厉正趴在桌上小憩,魔司令推门的风吹动了烛火,带动寒气流通,苏厉爬起来睡眼蒙眬说您回来了。


语气平淡,魔司令知道他也明白自己此行的无功而返。所以他将手放在他肩上,说下次不必等我了,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


苏厉说好,魔司令目送他回房,扭脸看见烛泪滴在桌面上好大一片,像山涧卵石上清晨的冬雪。


他想,苏厉一定是等了自己许久。人族一贯喜欢以此类折磨自身的行为以此来表忠心吗?


过了几日,他们再次商议间苏厉提出,以幽灵魔刀引雷刺激网中人的神经,或许能帮助他想起过往之事。


魔司令只问了一个问题 “此举有效概率有几成?”


苏厉信誓旦旦说八成,魔司令相信了他。他毫不担忧网中人是否会因此受伤记仇或是死亡,其他都好说,若是死了就再等上几年待他复活,几十几百年都熬过来了,还缺这几年光阴?魔司令不在意这些,他只关心网中人能不能想起自己曾为妖神将,是不是还打算清醒后继续效忠于修罗国度,还是选择像梁皇无忌那样叛离。不过就算他选择了后者,魔司令也不打算阻止规劝,他从不会做无意义之事。


在陷阴谷内,网中人在恢复记忆后,如他意料中的那般对魔司令降下所谓隐藏在增强功体幌子之下的强效控制,魔司令毫不吃惊,想起早些年在修罗国度所见过的妖神将对忤逆他命令之人的残酷惩罚,不由得庆幸自己还算走运。


他的心态如此之好,甚至在回程途中还心不在焉地象征性安抚了苏厉两句。


网中人的攻势有些出乎意料地遭到了中原与苗疆的奋起反抗,强度之大令魔司令不禁感叹。而在面对独眼龙时,因为有了千雪孤鸣的前车之鉴,魔司令也并不认为自己能赢,在对方斩其一臂时他更加坚信了这点。此时,他对活下去,或是说活着回到修罗国度的欲望已只剩下一堆尚存余温的余烬,连偶尔跃起的火星也少得可怜。


他不知道自己这番模样此后还能做什么,魄影连同左臂一同丢在混战中,而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还被网中人那在静脉内无时无刻不在攒动的蛛丝影响着。魔司令觉得,自己怕是无法看见次日的朝阳了,那是人类胜利的曙光,是他们战胜邪魔的最佳犒赏。


还是魔司令此生再也无法触及的日光。


魔司令想起曾听过的一首诗,忠节风流落尘土,英雄遗恨满沧浪。他捂着伤处踉跄前行的时候就在想这两句,他想,自己若是死在中原大地,想必也会落得个被人挫骨扬灰的惨淡结局,再好点就是荒坟孤冢无字碑。


那些有名望的人立无字碑是以表清明洒脱,是非功过任人评。而他是完全无人知晓,没立过伟岸的功绩,没有过赤诚的羁绊。他说,我忠于修罗国度,却是什么耀眼的辉煌也未曾留下,就像从没有存在过。


或许最多被后人所谈论(如果有人谈论的话)时留下一句不痛不痒的:妖神将回归之路上,感谢你的贡献。


谁要你的感谢,如果帝尊当年再决然些,又怎会到今日这般地步。魔司令愤愤地想,他的血其实浸透了半边身,只是黑衣之上看不真切。夜风一吹,贴在身上湿润一片。他忽然就很想落泪,除开疼痛带来的生理刺激,更多是为无法重回故土而感到悲恸和遗憾。


他终于忆起来那首诗的后半截,是:故园水月应无恙,江上新松几许长。


苏厉的手从他体内抽出时,魔司令仰面看着灰败的残月,暗想,我是再也见不到魔世了。


在这时他用了“魔世”这个词,而不是“修罗国度”,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比起立场,他还是选择以故土原有之名称呼它。


他一意孤行地思念着修罗国度,而修罗国度却无人还能再清晰地忆起他。


敬此世河山,也敬你,万古,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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